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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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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三回來時,天已經黑了。冬天的樓蘭城乏味無趣,太陽早早地逃之夭夭。

看見馬三手裏又拎回了米和皮襖,馬鐵錘拍手叫好,一把搶過去米袋,說“這下好了,鐵豆有好吃的了。”

馬鐵豆的鼻子仿佛聞見了米香,老遠就搖搖擺擺地走過來,他剛學會走路還不能控制好平衡。

望著圍在爐竈旁一大一小的身影,馬三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,他們以後的日子不會很好過。

煮熟的米香溢滿整個屋子時,馬三對馬鐵錘說,“鐵錘,以後機靈點兒,帶著鐵豆好好生活,實在熬不住了可以把他送人。我們的命賤,得為自己活著”

聽到“送人”,馬鐵錘趕緊把馬鐵豆抱在懷裏,他害怕馬三又變回以前的樣子,總想著把自己這個小弟弟丟掉。

沒在意馬鐵錘的舉動,馬三的嘴唇輕微有些顫動,接著說道“把這件皮襖給鐵豆吧,我用不著。”

把自己的那碗米飯推給馬鐵錘,馬三滴米未沾不吭聲地離開了幾塊木板拼成的飯桌,沒再說一句話默默地走出房門。

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。馬三在夜色的掩護下,在樓蘭城裏無目的地逛了一個多小時,走到地下酒館的聚集區,突然閃進一條通向四條路的小巷不見了。

在確認完無人跟蹤,馬三繞了幾個圈子後,找上華在宇對他講過的那對老夫婦。把金絲玉帶交到他們手裏,說了一句簡短的話,“這是她父親的遺物,不要讓外人看見”,馬三便匆匆離開,沒敢作過多停留。

他還得在晚上八點鐘前趕回“賊鼠城寨”。那個地方現在只剩一個“城寨”的名字了。

雖然之前華在宇把與機械的決一死戰引向了山裏,可它終究沒逃脫被特別行動組拆除的命運。

不僅如此,“賊鼠幫”約有一半的人被強制分流到其他幫團,當時特別行動組的命令是,要麽加入,要麽逃亡。

“一條疤”信誓旦旦地向新幫主保證,在今晚對華在宇的審判會上,馬三將獻出失蹤的金絲玉帶,以示忠誠。

等馬三趕到幫裏的議事廳,審判會正處於熱鬧非凡的控訴指證階段。元老會一口氣列出了華在宇十條不可饒恕的罪狀,每宣布一條,便會有人站出來大講事例以證確有其罪。

看著別人唾沫星滿天飛地精彩表演,其餘眾人都做著老老實實的聽眾,馬三兩眼空洞無神,吊死鬼一般立在證人席,他也被安排了作證的任務。

“一條疤”頻頻出場,儼然一位大演講家,對自己不時成為全場的焦點,和在議事廳中央聲情並茂的演說非常滿意,不住朝聽眾點頭。

輪到馬三出場了,這是一條“大量買賣嬰兒,私吞巨額公共財物”的罪名。“一條疤”一手摸著腰帶,朝馬三擠擠眼,意思是別忘了金絲玉帶的事。

站在議事廳的中央猶如被挾裹於旋渦的中心,馬三感到頭暈目眩,他猛吸一口氣,慢慢吐出,神色由呆滯轉為鎮定。

“我是華在宇的老部下,最清楚他和他所做的事。他不會做出違背幫規和侵犯幫眾利益的事,他根本不是這種唯利是圖的小人。”

“馬三哥,你向元老會報告時可不是這麽說的,是誰在威脅你?是華在宇的餘黨嗎?說出來,不用害怕。”“一條疤”看風頭不對,立刻跳進場內。

“沒有人威脅我說出這些話。華在宇為‘賊鼠幫’做了什麽,在場的各位不都很清楚嗎?用得著我馬三在這裏自賣自誇嗎?”

“‘賊鼠城寨’不是大風刮來的,超級幫團的地位不是別人好心送上門的,‘賊鼠’的聲譽也不會是從地上突然冒出的。”

“鐺鐺”,審判會的主席猛地敲了幾下桌上銅制的醒鈴,說道“不準談及無關今天主旨的話,他的罪惡已成為我們‘賊鼠幫’的衰敗之源,他讓我們蒙羞不恥。”

“主席大人,您是怕了嗎?沒有華在宇,你們元老會的人能每天紅顏美酒得被伺候著嗎?他尤沒有對不起你們。”

馬三滔滔不絕地講了下去,要把華在宇為幫裏做過的大事一件件都講出來,有幫裏一般成員知道的,也有不知道第一次聽到的。

新幫主的臉色大變,越來越難看,“一條疤”心中暗呼,“不好”,因為馬三是他推薦作為證人的,出了岔子他也脫不了幹系。

“放屁,你個馬老三!那個背叛‘賊鼠幫’的家夥給了你什麽好處,他死了你還這麽維護他,可見他妖言惑眾,對你遺毒甚深,或許還有其他人,這個毒要深挖。”“一條疤”跳起來叫喊道,截住馬三的話。

“沒有‘賊鼠幫’他什麽也不是!可他恩將仇報,犯下了累累罪行,他不可饒恕!沒有他,礦上能這麽針對我們,往死裏整嗎?你問問大家,這幾年的日子都是怎麽熬過來的?”

“馬老三,我收你為門下,是看你如喪家犬,讓你改過自新,沒想到你狗改不了吃屎,不能悔改。我問你,核元511年你是不是賣過一個孩子?從那以後,你是不是頻繁造訪幫主的府邸?幫裏可有很多人都知道這些事。”

“對,我是賣過一個孩子,但那是被你逼的,交不出那個月的幫費,我可能就活不到現在。”馬三想起來和他說可以賣孩子的那個馬仔,還有後來莫名其妙謝他的“一條疤”,他們的臉上都有一種刺眼的笑。

“放屁,我真是好心救蛇,反被咬一口啊。你和華在宇好幾年都沒什麽往來了,為什麽偏偏那件事之後你們又和好如初?原因很簡單,因為你答應了替他買賣嬰兒,為他賣命賺錢。”

“……”馬三有口難辨,被“一條疤”咄咄逼人的氣勢壓制,情急之下說不出一句話。

“馬老三作為華在宇的餘孽,要接受同樣的懲罰,我請求審判會判他有罪,將他燒死。請允許我先在這裏播放一段錄影。”“一條疤”從口袋掏出一張光碟。

光盤被放進播放機,議事廳的電子屏幕上顯現出能源生產區研究所的畫面,不一會兒,馬三帶著馬鐵錘出現了,一人懷裏抱著一個嬰兒。

議事廳內一片嘩然,紛紛要求將馬三處死。“一條疤”平素喜歡縮著的脖子,此時也興奮地彈了出來,將兩個鼻孔對著馬三的臉。

一道光從馬三的眼睛快速掠過,他跪倒在地痛苦起來,好像一幅怕死的樣子。馬三的怕死,“賊鼠幫”無人不知。

他一邊嚎啕大哭,跪著爬到“一條疤”的腳邊,一邊說著,“饒了我吧,饒了我吧”,“我是被脅迫的,我不想那麽做”。

“只要你交出金絲玉帶,我保你不死。要不然眾憤難平,你必死無疑啊。”“一條疤”彎腰貼近馬三的耳朵,小聲地說道。

“噗呲”,趁著“一條疤”靠到近前,馬三迅速伸出近一米長的胳膊,抓住“一條疤”的衣扣猛地使勁往下一扯,衣服一直開到“一條疤”的第三條胸骨處。

“大家看,他是‘鬣狗幫’的人。”馬三狠命抓住攥在手裏的衣襟不放,無論“一條疤”多麽瘋狂地擊打自己的胳膊,腦袋。

“一條疤”胸前露出的四份之一個動物的腦袋,使處於他前面方位的人們不難看出,那就是紋在前胸的一條鬣狗。

只有“鬣狗幫”的成員才會在這個位置,紋上這麽一條金黃色的鬣狗。從十多年前華在宇在樓蘭外城救出菲瑞瑪麗後,“鬣狗幫”的殘餘便與“賊鼠幫”結下怨仇,後來不可計數的暗殺事件讓“鬣狗幫”成為“賊鼠幫”不共戴天的死敵。

“殺了他,殺了他!”“別讓這個惡魔跑了!”議事廳一下子被馬三的話炸得滾沸。

“我已經不是……”“一條疤”還未說完他早已不是“鬣狗幫”成員的事實,一把明晃晃的鋼刀刺入了他的心臟,新任姚幫主順應呼聲,上前一刀結果了他。堅持縮了三四年的脖子,終究還是把秘密暴露於仇恨之下。

“一條疤”的死緩解了人們對馬三的恨意。馬三卻放棄了發現仇敵、將功贖罪的一線生機,挺直身子大喊一聲,“我馬三,願以死來證華在宇幫主的清白!”

說罷,馬三拔出“一條疤”胸口的刀,反手一擡一抹,他的長脖頸立時血如泉湧,染花了議事廳中央由白色巖石鋪設而成的如玉地面。

一旁的姚幫主速度奇快身法巧妙地躲開噴濺來的血花,今天特地新換的衣服嶄新如舊。“幫主功夫了得啊!”有人讚道。

第二天早晨,懶洋洋的太陽出來了,把馬三的家照得亮堂堂的。馬鐵錘醒來,看見對面一米五寬一米八長的床空蕩蕩的,他的馬大哥一夜未歸。這樣徹夜不歸的事情,在他的記憶裏有很長一段日子沒有發生了。

馬鐵豆餓醒了,嗚嗚呀呀地要吃的。馬鐵錘是被凍醒的,氣溫降到了零下二十來度,沒有任何供暖設施的屋子凍成了冰窖,和著新得的皮襖睡在一層不厚的被子裏感覺不到多少熱乎勁兒。

一邊撩著刺入骨髓的冷水抹臉,馬鐵錘一邊估算著那一小袋米能夠他們吃幾天。盤算物事顯然不是他所擅長的,試了幾回最後得出了個“可能堅持不了幾天”的結論。想到這裏,他覺得有這幾天的時間,馬三馬大哥肯定能弄到新的糧食。

得到馬三死的消息已是晚上了,喝完原本是中午留給馬三的米湯,馬鐵錘被一夥兒呲牙咧嘴的人指著鼻子叫嚷。大概意思他聽懂了,馬三死了,房子被幫裏收回,他們兩個現在就得走。

“各位大哥,我...我也是‘賊鼠幫’的弟兄啊,...怎麽能趕...趕我們走呢?”馬鐵錘好不容易止住嚎啕,哽咽地說道。

“這是姚幫主的命令。你的身份是大逆賊華在宇給的,現在不算數了。本來得上報礦上抓你們坐大牢的,可咱們幫主宅心仁厚,念你們年齡小就放過你們了。知趣兒的,朝北磕叁響頭謝過幫主就立刻滾蛋。”

說話的是個嘴角長一顆帶毛黑痣的黑面皮漢子,他身後站著五個恨不能來場砸爛屋子好戲的人。當看見馬鐵錘,他們縮到了後面,知禮地把前面的位子讓給了他們的領頭兒。

這麽冷的天,又這麽晚了,能去哪裏呢?馬三的死已讓馬鐵錘的腦子嗡嗡直響,現在讓他去想怎麽安頓自己和鐵豆這樣的難題,他的目光不再閃爍,猶如紮根的樹立在屋內一動不動。

“小兄弟,趕緊收拾收拾走吧,免得弟兄們難辦。咱們都得聽幫主的不是?”“一顆痣”伸出手尷尬地拍拍馬鐵錘的腰,離他的肩膀實在是太遠了。

“小子,我們老大讓你趕緊滾蛋,你耳聾了?”馬鐵錘眼眉一挑,說話者被針紮了一樣蹦跳著閃進人群的裏面,他在鐵錘眼裏活像只有時逮著玩兒的跳蚤。

“我不走,我不走。”馬鐵錘耍起了無賴,這是和馬三上門收舊物時學的,看準的東西談不攏絕不輕易走。

“一顆痣”臉色沈了下來,“哼哼”幾聲,狠狠地說,“小子,敢和爺幾個耍這個!你想學馬三做個橫死鬼?”

“年紀不大,倒一心眼兒壞水兒。和馬老三在一塊兒的都沒什麽好東西。老大教訓教訓他。”聲音從人群的後面傳過來,不知道是誰說的。“一顆痣”轉身瞪了一眼。

聽到有人罵馬三和自己,滿腔悲傷和迷茫燒成怒火,馬鐵錘的臉漲得通紅,握緊拳頭,不自覺地向“一顆痣”走了兩步,猶如一面移動的墻迫使“一顆痣”他們驚恐地往後退了幾步。

燈光被馬鐵錘龐大的身軀擋住,“一顆痣”站立的這一半空間頓時暗了下來,三面墻壁上爬滿充溢著怒氣的身影,還有深藏恐懼和邪惡的身影。

“你真的敢違背‘賊鼠幫’幫主之意?你這是要和整個‘賊鼠幫’為敵!現在走還來得及,不要學馬三那個頑固不化的死鬼。”

“一顆痣”的語氣流出一絲膽怯。馬鐵錘的巨量體型雖有耳聞,但他原以為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搞不出什麽事來,嚇唬幾句肯定會乖乖就範。

從小到大,馬鐵錘一次架也沒打過,因為有一回在和一條狗玩耍的時候,一不小心把它掐死了,他的生母嚴厲地警告過他,如果他敢和別的小朋友打架,她就不要他了。

幾年前生母就已經不要他,現在馬三也一個人死掉了,馬鐵錘感覺到怒火把體內的一切都燒著了,並引燃了以前積存的怒氣。

他的腦袋像個開足馬力的蒸汽火車頭,冒著白煙,兩只眼睛瞪得血絲噴張。他聽到自己渾身骨骼興奮地發出“哢哢”的聲音,附著包裹的肌肉激烈地回應著體內的變化。

一個膽子小的看到兇煞一般的馬鐵錘,趁人不註意一溜煙跑了,其他人則是目瞪口呆,他們還沒和野獸搏鬥過。

“一顆痣”到底是此次任務的帶頭大哥,有些膽氣,定了定神,使出最惡的聲調,甚至自己都覺得像是在表演,說道,

“小崽子,老老實實的,外面幾百弟兄還在等著,你可是一個人,還帶著只半死不活的小老鼠。”他指的是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馬鐵豆。

倏地,一道綠光從馬鐵錘的瞳孔射出,“一顆痣”心說話“不好”,趕緊邊抽出砍刀,邊大聲喊道,“掏家夥!兄弟們,上!”

話音剛落地,伴隨著一聲慘厲的叫聲,“一顆痣”右首一個想跑的弟兄的腦袋,被馬鐵錘兩塊兒板磚大小的手一巴掌拍裂。

“砰”!另外兩個人剛轉過身想跑,被馬鐵錘一伸手,一手一個抓住了脖子,使勁往懷裏一帶,兩顆圓滾滾的腦袋當場撞得腦漿迸裂。

“一顆痣”和最後一名弟兄面面相覷,相互點點頭,拼出最後一點殘餘的狠勁兒,一左一右,一上一下,向馬鐵錘攻去。像馬鐵錘這樣沒有招式,僅憑本能“嘁哩喀喳”連殺三人的,他們是第一次遇見。

“媽的!”“一顆痣”怒吼著沖在前面,舞動刀柄橫掃馬鐵錘的腰部,幾乎是同時,另一把砍刀朝馬鐵錘的左小腿揮去。

奇怪的事情發生了,“一顆痣”的刀砍進馬鐵錘的肉裏就像掉進了沼澤,不但力道全消,而且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定住動彈不得。

而另一個攻擊下盤的弟兄,被馬鐵錘一擡腿,一腳踩到腦袋,“哢嚓”“哐嘰”,一灘血水染紅了馬鐵錘的鞋面。

一看不妙,“一顆痣”立刻喊道,“兄弟,你就好好住著吧,老哥放你一馬。”他心想,不如先回去搬救兵,回來再好好收拾這個怪物。

足能吞下“一顆痣”腦袋的大嘴緊閉,馬鐵錘看了“一顆痣”一眼,“嘭嘁”,一拳頭把剛剛還在說話的腦袋從脖子上砸了下來。

房子裏恢覆了安靜。一地橫七豎八的屍體,流出的血給沒有幾件家具的房屋塗抹上了新的顏色,顯得臟亂不堪。

馬鐵錘把還有些米的小布袋子系在腰上,又從“一顆痣”他們的衣服口袋裏摸出幾張紙幣塞進腰帶,然後把他們的棉襖剝了下來塞進一布口袋系好背上,再拿被子把馬鐵豆裹嚴實了,最後拾起一把錚亮的砍刀,頭也不回地向門口走去。

樓外面飄起了大片的雪花,陷入夜的沈寂的13礦區,很快就會有一個銀裝素裹的新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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